持久而顽固的幻觉
My shore is low, so frail and thin
Six inches more, and death will flood in
每次重读skj的低岸春日脑海里就会长久萦绕着Tomas Tranströmer《沉石与火舌》里这个岸与死亡的比喻。
我总是幻想写作可以解构痛苦,但仔细一想这种行为无非是借或窃取别人的关于痛苦的遣词造句来包装自己的感觉。因为所有的 回忆不起来或者不忍心回忆的瞬间 都太遥远,所以那些细节都是借的,悲伤的感觉也是借的,有时候叙述自己如何最终cope with这件事的情节也是借的。
死对我来说从来不是一个隐喻,我年纪轻轻身边竟然死了不只一位朋友,不过根据关系远近 只有一场死让我感觉很痛。更准确的措辞是自杀,这些人是自杀死的,每次把这两个字说出来就有种莫名其妙的羞愧和恐惧。R对我说,我在那事发生后我的情绪从来都没有一个legitimate outlet所以我才一直感觉如鲠在喉,所以我开始幻想成为一个写虚构故事的作家,然后可以合理合法地 指桑骂槐地 东拼西凑地 写一些某些人能看懂其它又看不懂的 含沙射影的东西。但每次一旦想要写点什么,都会觉得自己是个绝望的文盲:小时候写作觉得词不达意是因为还没习得那么多语言表达,情有可原,而最近几年是因为根本没有得体的中文摄入。我再也没有读过一本中文的书,garbage in garbage out 我沦落得只会说一些我上网吵架时阅读的东西。
有时候觉得大家的表演性都太强了,K死之后一大堆人哭那么惨 说那么多矫情的东西 不就是为了让大家同情可怜你吗?我一直刻薄地这么想,直到现在也是这样,所以我越写关于死亡的焦虑/创伤就越感觉羞耻,我这种"写作可以解构我的痛苦"的幻想不也是一种带有强烈表演性的安慰剂吗。
可是我又感觉我的痛苦不一样,因为我不是被震惊而痛苦,我从来就生活在那团阴影下没有离开过。十一岁的时候每周去见心理医生 我的监护人一直忐忑万分 内心不愿意承认我的任何abnormality,但是没过几年发现我的大部分朋友都有各种各样的精神疾病,我和我的焦虑抑郁简直显得有点太过健全,每隔几个月就会有朋友吞过量的anti depressants试图自杀然后被送去洗胃,数位挚友都在精神病院/脑科医院里住过,我不是生活在失去谁的恐惧中就是生活在为什么我要活着的哲学思辨里。在另一块大陆读高中的时候既见心理咨询师又见精神医生,我时不时产生一点我马上就要好起来的幻觉,发生在中国的问题在我离开中国时就理应从我的生活消失了不是吗?我的问题是我的upbringing。
当然,我没有好起来,不过也没有变坏,我从来都没有suicidal thoughts但也从来都没有完全地健全过,从始至终都生活在所谓的中间地带,就是不快乐但可以活。
我的精神医生很奇怪,她认为我长期处在麻木/absense of happiness之中是abnormal的,但又觉得我因注意力缺失造成的各种困扰是可以接受的。她坚持prescribe抗抑郁药物,尽管我觉得麻木/感觉不到喜悦不是什么不正常的事,中国大多数人不都是这样的精神状态生活吗?到底有谁活着天天能感觉开心?可是这件事在美国是non-normative的,我觉得既然ta们期望我能变得开心那我也可以吃药吧。可是她不愿意给我开注意力缺失的药,我非常困惑不满,她只是说 '你在学校不是straight As student吗 既然学术表现已经很好 就不需要吃药调节注意力 反正有副作用',我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可能我们的objective functions没有align,高中时在我的世界里optimal outcome从来就不是centered around gpa,所有东亚人都by default能拿满绩,这根本就不是我追求的重点甚至都不是其中之一你明白吗?我差点在诊所里如此对她怒吼起来,可是我没有,我在心里尖叫发疯以上内容 可是外表平静似水,沉默了几秒就点头默认接受她的判断。
我解释不清楚注意力缺失导致的各种"没能做到我本能做到的事"如何加深我的自我憎恨,她也不理解我为什么那么渴望达到我的full potential
在我来得及得到我想要的注意力药物之前朋友就死了。我的心理问题在这些试图寻死的朋友们面前都不值一提。
我希望真正不值得活在世界上的人替ta们去死,但是没有什么办法,所以我改而劝慰自己 不要去想这些人死了,而是去想从此ta们可以永远地等下去,等到因果成熟自然脱落 等到未收敛的都收敛。
我们的不快乐是正当的,我们从不因为我们的忧郁而欠任何人什么东西。我们有不快乐的权利,如果我来得及对已经不在的人们说什么:指望你高兴起来并强迫你学会假装正常的人们都是傲慢的,你从来都不需要强颜欢笑只为了让别人感觉良好,世界不能接纳抑郁的你那就是世界的错。你离开也正是因为这个世界不值得你活。
数年前直面对死的恐惧时常看的一段爱因斯坦写给Michele Besso的家人信中的摘录:
"现在他从这个奇怪的世界离开了,比我先走一步,但这没什么……" "像我们这样相信物理的人都知道,过去现在和未来之间的区别只不过是持久而顽固的幻觉。"
Nov 11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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